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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鲸是太史钟的后人吗?”
镜空笑着没有正面回答:“如果是的话,先辈是名动江左一代的史学者,执手书写文字,后人缺沦落风尘,只能执手弹琴歌唱,你不觉得很可悲吗?或者你觉得太史钟都被杀,他的后人能跑得掉吗?”
“可是,你说‘后人把它保护得很好’。”
镜空示意冷时坐下,把烤好的板栗夹到桌子上:“后人,可以泛指所有人。尝尝吧,这板栗看起来很饱满。”
冷时坐着没有动,她再一次对镜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对方也明显看出了她的神情,镜空又用银夹子敲了敲铜炉:“玲珑楼,是负责动手的统领大局的地方,而黄莺庙,是负责舆论导向的地方,我不过也是别人手下打工的,就这么简单。”
“以及,二十四桥歌楼都是你们的据点对吗?”
“我只是一个僧人,这些我可不清楚。不过,你和庄子衿的事情我只能说,两个人相处,最好还是坦诚一点好,比如他在一些事情上比你行动得更早。”
冷时诧异地望着他,他并没有住口:“知道吗?在你还在萧山求学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调查江左有人失踪的事情了。”
银夹子在铜炉边上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响声,恰如冷时一团乱麻的内心。
“看来是我说的话让冷按察受惊了。但是,你可以相信两件事。第一,虽然我给玲珑楼打工,但是我不站在玲珑楼的立场,我的所有立场仅代表个人。我会站在局外看你们所有人。第二,我并没有挑拨离间,庄子衿可以说是和历代院长不一样的行事风格,我对现任的萧山书院院长的作为很是期待。”
镜空又为冷时加了一杯热茶,“不如我们继续聊聊你的忧愁?”
镜空身上有一种很强烈的疏离感,仿佛站在一盘棋局前,坐视决裂,袖手局外,以局外观局中。这种疏离感和庄卿不一样。庄卿是表面看着不食人间烟火,像个下凡的谪仙人,但接触久了就会发现,庄卿只是在待人接物上有点疏离,对于江左的政事,他一向是读书人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镜空与他相反,表明看着春风和煦,笑容从来不是真心实意。他仿佛是在看一堆蚂蚁的战争,并没有任何的怀民之心。
“镜空师傅不会懂的,想必你们出家人没有情爱的经历。”
冷时企图把这件事岔过去。
“欢愉愁苦之事,内杂市井秽事,我皆有所耳闻。情爱?情爱狎昵之私,在我的记忆里太过久远了。”
镜空拨了一个栗子放进一边的小瓷盘里。
“听这话的口气,你这是断情绝爱?”
冷时听到这个就来了精神,一下坐起来。
镜空从一旁的果盘里丢进几个果子进了茶壶,把铜茶壶放在炉子上继续烧。他做完之后才回答:“她过去教我这样煮茶,存下每年的梅水,丢几个果子进茶汤,喝了对身体好。刚才想着冷按察不一定喜欢,我就没有丢果子进去。”
多么熟悉的手法。冷时忍不住出声:“茶有真香,有佳味,有正色,烹点之际,不宜以珍果香草杂之。不能加果子。”
“是啊,可是她说,我们也不清谭把卷,何必呢?还是长命百岁的好。很多事情我已经记不清了。”
镜空拿起茶具在茶壶里搅了搅,“不过这个煮法我倒是记得很清楚,这也是我和她唯一有联系的东西了。多多珍惜一下你和庄卿的感情吧,庄卿不是那样的人。”
“哪样的人?”
“我和她算是青梅竹马,差点谈婚论嫁,但是一些事情最后分道扬镳。”
镜空看着果子在壶里沉浮变色,“过后几年,我们逐渐长大,我们两个人谁都回不去了。不过,庄卿的信念决定了他在一些事情上和你会是一路人,所以我还是很羡慕你们的感情。”
羡慕的是什么镜空没有说完,是门当户对还是七年不变的感情。冷时也没有戳他的痛处,禅房的气氛有些凝重,断情绝爱的心湖,又被这几句回忆,吹皱了几圈纤细的湖。谁能毅然决然用轻快的剪刀,挥断这自吐自缚的罗网呢?
“说不定你金盆洗手,多哄哄她,她就愿意了。”
冷时企图调动气氛。
“你以为庄卿是被你哄好的吗?”
镜空将一个栗子放入口中,突然有些狂诞,“如果心不属于你了,都不知道和别人孩子生了几个了。”
冷时从果盘里挑了锁子葡萄剥皮吃,看着镜空难得有些失落的神情,随意说道:“你不像个出家人,我倒觉得你有点像个读书人。”
“怎么说?”
“神态气质,确实不像出家人。你不够慈眉善目。”
冷时如此下定义,“没有哪家出家人有你这种世家的神态。”
镜空笑而不答,只是为她又倒了一杯茶,似乎默认了她的话。
等到冷时和镜空回到法场的时候,似乎已经准备开始。前排的僧人坐定,已经等镜空领头唱经。无非是“今日道场大众,及以忏主某,惟念此生,得受人身,处于浮世,获亲真教,瞻礼圣容,稽首归依,发大志愿”
一类的。众僧口诵经文,手敲鼓钹,一齐拥入,直穿着那张桌子上的圣水往来旋绕,不少百姓站在周围观看。香花灯烛,鼓钹喧天,簇拥着直送至观音庙中。又诵经拜谶,做法事功德,有如鼎沸。烧香礼拜的男女,拥挤不开。
庄卿站在主位上,毕竟他是本次法事最大的金主。冷时好不容易挤到他身边,借着他宽大的衣袖,悄悄地勾住他的小指。庄卿没有挣扎,只是暗暗地勾了回来。
冷时疑惑地问:“你不看我一眼,万一你勾错人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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