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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怀安在旁听得怒火中烧,骂道:“好孽障,你若有冤屈,尽管去纠缠那害你的人,怎地戕害无辜?”
那“孔德”
听他如此说,原本板着的面孔突然阴森森地笑了一笑,蜡黄面皮渐渐泛出青色,眼珠也暴突了出来,真真一副鬼相。他讥讽道:“你这昏庸之辈也妄谈什么无辜?若论无辜,我当算头一个才是。”
朱红道:“你若有冤,今日不妨细细说了。”
“孔德”
阴阴一笑,道:“如今我倒也不瞒你们,我真名确为孟徐,原本乃汴京人士。起先做货郎营生,五年前教秦县令秦真文雇佣,当了他的家仆。孰料主人被害,我无端端成了阶下囚,五年之中蒙冤受屈不能解脱,以至于在牢中病亡!我做货郎时从不短人一文钱,服侍主人也从未有一丝一毫懈怠,谁知最后竟落得身死异乡,连尸首都化作了飞灰,怎能无有怨恨?”
蔡怀安听他说得凄惨,胸中怒气稍减,却依旧愤愤道:“为何你不追讨那害你之人?”
孟徐冷笑道:“彭贵与秦兴主两个已经在我死之前丢了性命,他二人虽为祸端,却也不是最可恶的!当年我遭拿下大狱,有何凭证指说我谋害主人?我呼号吁天,又有哪个听我辩述?那官差个个如狼似虎,县丞县尉只管将酷刑招呼上身来,迫我画押。我咬牙不从,双股都打得稀烂,十指夹得鲜血淋漓,没有一块好皮。永安上下一帮昏官,为保官帽,竟不管我死活。我只拼着一口气,挨到了州府下来查证。然而这一堆狗官相互推诿,无半点清明,查不出主人生死,便将我与真凶一道羁押,送往州府。”
五德道:“你身死时握在手中的玛瑙珠,是从何而来?莫非就是彭秦二人偷到的财宝?”
孟徐道:“不错。那贼人秦兴主死的时候,与我正关在一处。他将珠子藏在伤口之中,却教我瞧出了古怪。我得了这珠子却想不透所以,当真还是因为人之所见毕竟眼浅。后来我在牢中气息奄奄,拖了数年终于丧命,化为疫鬼,这才睁眼瞧清楚了前后经过。我重为货郎,白日隐形,夜晚一路往南,便要去永安讨债,老天教我撞见那夜宿破庙的仵作,正是给我指了条更好走的道道,我便与他扑戏,输给他几枚钱,赚了他性命。”
“那些玉佩、银钗等等,莫非是来自彭秦二人所藏?”
“不错!我自进了永安县衙,便用那颗珠子作法,寻到了财宝,正好作为买卖的本钱。”
五德又问道:“你如何施法得了具肉身?”
孟徐笑道:“何须施法?这世上岂无倒毙的饿殍?寻一具白骨生肉便是了。”
五德默然,总算解了心中种种疑问——原来这疫鬼乃是用的肉白骨之术,怪不得能与原先模样无二,且无甚阴气,连朱红等如此道行也瞧不出真身。
孟徐看他一脸悻然,颇不以为然,道:“你瞧不上我借尸还魂,然而我这一番苦难,难道不算是永安亏欠我的?”
蔡怀安胸中怒气又起:“你要算昏官的欠账就只管去算,何苦拿百姓开刀?”
孟徐森然道:“我遭罪押往州府之时,这一乡愚民只顾在路旁指指点点,嬉笑围观,时值酷暑,连一口水也不曾递与我喝。如今我扮作扑卖货郎,他们只愿拿些零碎物件便要赌赢我的金银首饰、救命灵药,可见黑心贪利。我就是要用他们的性命,毁去永安与鄂州一众昏官的仕途,待个个都落马,我再取几条狗命!”
说罢便是一阵狂笑,那声音如夜枭嘶鸣,令人不寒而栗。
蔡怀安气得脸青面黑,手掌中发出一阵白光,眼瞧着便要将这疫鬼处死。黄九郎眼疾手快,忽地移形到他身边,一把拦住:“老官儿消气!这孽障须留着,话还没有问完呢。”
蔡怀安怒道:“还留他作甚?早该打得魂飞魄散才是!”
朱红道:“尊神稍安勿躁,这孽障若是还买卖了别人的性命,得着他来解!”
蔡怀安万般不愿地放了手!孟徐却极是得意,狞笑道:“不错,今日乃是个好日子,托了土地爷的福,那些怕死的只瞧我这身衣裳便以为可花几个铜板买到保命的药!我收的银钱可比前几日之和还要多!你们这帮闲的只管拿我,我活着的时候尚不惧酷吏,如今死了又有甚么怕的?过刀山下油锅也撬不出我一个字来!”
朱红冷冷一哼:“你自以为有骨气么?原本你是可怜之人,然而却为了私怨,不分青红皂白,迁怒旁人,杀害无辜,与你口中的昏官相比也不遑多让。事到如今你兀自得意洋洋,当真无可救药。”
孟徐大笑道:“不错!我救不得了!非但我如此,先前上钩的十个蠢材也必然丧命!我得了他们的卖命钱,只待过了今日子时,便统统要收账!”
朱红终于厌烦,双手捏诀,往那疫鬼眉心一点,只见她指尖牵出一缕黑烟,如蛇一般蜿蜒在空中,随即抖开一张秀帕包了,斥道:“你要考较本仙的能耐,只怕打错了主意。”
那被附体的肉身少了魂魄,立刻气绝,仰面倒下。只见皮肉统统化作了黑水,只剩下一具森森白骨,不再是孟徐的模样。
朱红对众人道:“此刻顾不上其他,断了这孽障害人的病根是正经。”
蔡怀安道:“如何能够令他收不走生人魂魄?”
朱红轻咬红唇,看了看五德,忽然低声道:“这番行事,还需着落在张家哥儿的身上。”
五德懵懂不明,朱红也不及细说,于是一行四人不再耽搁,重回了土地庙中。
却说此刻,庙中只有那陈鸣山拖长了喉咙唱念祭文,众人侍立一旁,板着面孔,好似一群木金刚。朱红与五德等隐形而入,自无人的偏殿中显身,慢慢地走了出来,一眼便找到了张燧。
彼时新县令正满心不耐烦,只觉得浑身上下如教人捆绑了一般。他既不愿听陈鸣山的陈词滥调,更深觉此场祭祀蠢笨无用,故而一见朱红等人来寻他,便如撞到救星一般,眉眼都舒展开了,当先迎上去问道:“诸位怎地突然来此?可有要事?”
朱红上前道:“官人借一步说话。”
张燧见她面色凝重,不敢怠慢,便嘱咐县丞照应,自己则与朱红等转到偏殿去了。
见左右无人,张燧长吁了口气:“可生生地要憋坏我了!真不知如此浑闹一通,怎可医病?倒不如分发些汤药,也好过点香燃烛之类的白做工!”
朱红向张燧笑道:“官人依旧不信法术。”
张燧道:“我读圣人书,只有正道可信。”
朱红与五德相视一笑,朱红略一点头,五德会意,对张燧道:“三郎,我与姐姐已查知了永安疫病源头,却不知你可拨冗一听?”
张燧大喜,忙问所以。五德随即将秦真文挖墓发财,又被恶仆杀害,埋尸荷塘,令县衙风水败坏,以至孟徐身死,回来永安索命等等,原原本本地说了。张燧一路听来,那脸色似五月的花儿,红红绿绿好不精彩。待到五德说完,他脸上终于是黑如锅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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