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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马夫人追出来,急道:“姑娘,老太太年纪大了犯糊涂,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魏庭和呆呆地,这才反应过来,“大好的日子,怎么又闹上了?”
余崖岸没兴致厘清她们那点鸡毛蒜皮,拍拍腿站了起来,“走吧。”
魏庭和自是不能见煮熟的姑爷飞了,伸手来阻拦,“别别别……老太太糊涂,父亲又没得罪你……”
结果被余崖岸狠狠地推开了,“女大避父,还请岳父大人自重。”
他一拉脸,魏庭和背后的凉气就嗖嗖直往上窜,哪敢再强留。最后手足无措地送到门上,哭丧着脸,看马车驶出了椿树胡同。
车舆内的人静静坐着,不发一言。余崖岸偏头看了她一眼,“午饭没着落了,怎么办?”
如约道:“吃点儿茶食垫垫就是了。”
他却不情愿,抬指挑开车门上的垂帘,朝外吩咐了声:“调头,上柳泉居。”
京城里有名的柳泉居,据说是以木瓜酿制黄酒得名的。酒有治病的奇效,菜色也做得精美,当初她父亲曾带着她和几个哥哥一块儿吃过席,到了店门口,指着招牌说:“这字儿,是前朝的大奸臣留下的。那奸臣被问了罪,露宿街头饿得前胸贴后背,是店主施舍他一碗粥喝,他为了报答,给人写牌匾。后来到底还是被饿死了,这三个字就成了绝笔,店主把字儿裱好,流传了下来。”
她不大明白,“既是奸臣,人人喊打,怎么还挂他的字儿?”
她父亲说:“虽是奸臣,却也是书法大家。撇开政绩不问,就说这两笔字,着实有铮铮风骨。有时候人啊,难得圆满,写得了好字做不了好官,也是人生极大的遗憾。”
昨日种种还在眼前,今天她站在店门前,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余崖岸不知道她的心境,迈着大步进了柳泉居,扬声吩咐店家,上最拿手的菜,再来一壶好酒。
如约回了神,提裙迈进门槛,一面道:“喝酒耽误工夫,我还要回去收拾包袱呢。大人可以喝一杯,回头各走各的就是了。”
这话引得余崖岸不称心,今天是回门的日子,夫妇原本就该在一起。什么怕喝酒误事,分明是怕他喝酒乱性。
他不给准话,酒保傻张着嘴,呆呆等他的示下。他又觉得丢了颜面,最后恨声撂下一句:“沏酽茶来,越浓越好。”
酒保疑心自己听错了,“大人青天白日要吃酽茶?”
余崖岸板着脸道:“不成吗?白天喝酒犯困,还有好些公务没办妥,喝酽茶醒神儿。”
酒保吓了一跳,鼎鼎大名的锦衣卫指挥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回是新婚,带着新夫人来光顾,夫人面前倒驴不倒架子,哪个没眼力劲儿的敢啰唣,横是不要命了。
他这一番没好气儿,不单酒保连连答应,连掌柜也忙上来支应,一迭回手打发人去承办,一面赔着笑脸道:“大人有阵子没上咱们这儿来了,上月挖来个新厨子,带了好些拿手的绝活儿,让他一样样上了,给大人和夫人品鉴。我昨儿尝了一条杭州石首鱼,味道不是京里河鱼能比的,这道菜就算小的孝敬大人,恭贺大人新婚之喜,给您二位添菜。”
余崖岸属于那种吃了也不嘴软的人,锦衣卫在这大邺疆土上横行惯了,没让他孝敬一桌席面,已经算客气的了。
偏头问如约:“你在金陵待过,吃过什么石首鱼吗?”
如约摇了摇头,在南京的那段日子,过得很是艰辛。自己要挣嚼谷,又得防着被人认出来,连街市都没敢尽兴地逛过,何谈吃什么鱼。
余崖岸明白了,对掌柜说:“精细地烹,回头该是什么价,一分一毫不会短你,只管挑好菜色上就是了。”
掌柜忙说是,偏身吩咐身边的人上后厨交代一声,先紧着这桌上菜。自己虾着腰,把他们往楼上引,“上头有雅间,大人和夫人在里头安坐,免得受人打扰。”
如约说不必了,“就坐散座吧。”
环顾一圈,挑了个临河的位置坐下,窗外就是清水河,河道不算宽,河面上有小舢板缓缓摇过。堤岸上种着郁郁葱葱的树,一排烟柳,一排四照花。这个时节,正是花开得顶热烈的时候,花瓣四片,拱着中央半圆的花蕊,被风一吹悠然翕动,像翩翩的蝴蝶。
她在看花,他便来看她,都不言语,都看得出神。
好半晌,如约才发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回望过去,他慌忙垂下眼,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盏往前推了推,“喝么?”
如约摇了摇头。
自打她进针工局,每天有办不完的差事,夜里要做得很晚,常是一杯接一杯地灌酽茶。下等的高碎,煮出来的茶水泛着深浓的褐色,在碗里残留的时间长一些,沁入碗壁的肌理中,洗都洗不掉。那滋味,想起来就舌根发苦,至今让她记忆犹新。
回想起以前的种种呀,五年间恍如吃足了这辈子所有的苦,真是不堪回首。她有时候做噩梦,设想将来,心里常有准备,大不了败露,也不用等锦衣卫来抓她,自我了断,一了百了。人心真复杂,一时振奋前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时又万分沮丧,不得不在这细细的一线生机间痛苦挣扎。
就像现在,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和余崖岸面对面坐在酒楼里吃饭。人生的变数,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两下里都沉默着,余崖岸似乎养成了习惯,默不作声往她碗碟里夹菜。面前的菜越堆越高,她连下筷的胃口也没了,终于开口婉拒,“我自己能夹,谢谢大人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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