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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头翻来覆去了千百次的东西,虽掀起过惊涛骇浪,但此时朱聿恒说得缓慢而平淡,似不带任何情绪,“按理说,雷击屋顶,应是劈中高处一点燃烧,但本王却分明看到,那火似是从十二根梁柱上同时开始燃烧的。”
说到这,他顿了片刻。奉天殿十二条金龙盘在柱上一起喷火的场景历历在目,太过诡异骇人,现在的他回忆起来,还沉在那种惊心动魄之中。
诸葛嘉愕然:“这,殿下的意思是,三大殿并非毁于雷火,而是本身存在问题,以至于起火焚毁?”
“至少,奉天殿被雷击之后,片刻间便燃起如此大的火势,本王觉得,与常理不合。”
朱聿恒说着,搁下茶碗抬
眼看诸葛嘉,“蓟承明呢?他是内宫监掌印太监,监造三大殿也是他的分内事,让他带着宫建图册来见本王吧。”
“殿下有所不知,蓟承明来不了了。”
诸葛嘉叹道,“此次火中遇难共二十三人,有一位便是蓟公公。”
朱聿恒倒是没预料到,叹息道:“蓟承明主持内宫监多年,迁都时本王亦与他颇有接触,是个能吏,此次殒身火海,是内廷的一大损失。”
“而且,蓟公公的死……颇有疑点。”
诸葛嘉比画着手势,但终究还是放弃了,摇头道,“他死状颇为诡异,微臣一时不知如何对殿下描述,不若殿下实地看看,或许能有所得。”
朱聿恒略一思索,站起身道:“既然如此,待本王换件衣服,去三大殿走一趟吧。”
诸葛嘉忙道:“那微臣先去将现场清理一番,以便殿下查看。”
瀚泓自小跟着朱聿恒,知道他如今不喜别人触碰自己身躯,便让宫女们把衣服放下后就退出,随即自己也转身带上了殿门。
在空无一人的内殿,朱聿恒解开赤红的团龙罗衣,轻薄的夏日白色中衣下,透出蜿蜒细长的一条血痕,从他的颈部一直延伸向下,深入衣襟之内。
朱聿恒扯开中衣的衣襟,盯着等身铜镜中的自己,看着身躯上那条血红脉络,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在火海中出现的这条血痕,自筑宾穴而起,经府舍、期门、天突、廉泉,一路凝
成血色红线,纵劈过他的右半身,狰狞骇人。
太医们说,这是血脉受损后留下的痕迹,只要服用活血化瘀的药物,过几日自然便会消退。可他却只看到,这赤红的诡异痕迹一日日加深,比毒蛇的芯子更为鲜艳可怖。
一年。
他所有不祥的预感,随着魏延龄的诊断,都已转成最坏的结果,落定在面前尘埃之中。
天下最好的名医,在宫中奉诏多年,早已懂得生存之道。但魏延龄明知此事非同小可,依旧选择将真相和盘托出,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的病只是暂时潜伏,再过不久,必定还会继续发作。
魏延龄是明明白白看到了他日后这一年的艰辛遭际,又担心皇帝会一再施压逼迫,强命他医治,才会赶在他第一次发作之时,将自己的无能为力和盘托出。
朱聿恒盯着这条缠身的血痕,眼神冰冷如刀。
但最终,他只是抓过架上衣饰,将锦缎华服披在身上,掩盖自己身上的致命伤痕。
玄色箭袖袍服被镶嵌了殷红珊瑚的革带紧紧束住,玄衣领口略高,拥住脖颈后又被珊瑚扣锁住。随着盘领扣轻微地“嗒”
一声扣拢,遍体银灰色的祥云织纹遮没了所有痕迹。
朱聿恒定定地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片刻。
锦带玉佩压住玄衣腰线,密织的云纹显出隐淡的华贵。他的身量颀长挺拔而绝不荏弱,除了神态略显疲惫,他依然是往日那个站在王朝顶端、
意气风发的少年。
谁会相信,他只剩下,极为短暂的一段辰光。
就算是天下最有名的神医,谁又能保证,他不会诊断错误?
像是要抛弃镜中的自己般,朱聿恒用力一挥袖,转身大步离开阴凉的深殿,不管不顾地跨进了面前的日光之中。
随扈的龙骧卫已经候在宫门口,一起向他行礼。他略一颔首,快步下了台阶,翻身上马,马鞭自空中虚斜着重重劈下,率先冲了出去。
堪堪入夏的好天气中,马蹄的起落快捷无比。热风自两颊擦过,蒙蔽朱聿恒心智的惨白云翳蒸腾散开,一些残忍而坚硬的东西慢慢浮现,如冰雪消解后露出的荒芜大地,冰凉,黑暗,不可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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