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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瞧着浩荡江面,笑道:“这倒是,后人哪会记得李太师钓过几条大鱼小鱼、钓技高不高超,只会争相评说您在圣上南下时的功过,是吧?”
一句话就戳心窝子,李景龙瞪了她一眼,脸上顿显憋屈之色:“老夫倒宁愿后人记得我钓过大鱼,毕竟这辈子老夫也没打过几场露脸的仗,嗐!”
朱聿恒安慰道:“老太师何出此言,天下人皆知晓你当年是心忧百姓,审时度势之举。”
“唉,老夫惶恐!圣上
才是真命天子,殿下您才是天定的社稷之主啊!”
李景龙遥望远远沙洲,神情沉痛道,“太子殿下当年于大战之前来营中找我相商,以天命示警于我。可惜我执迷不悟,直到惨败后痛定思痛,再回顾当日一切,才知晓真龙出世,天命难违!”
阿南不耐烦听他们这文绉绉的对话,单刀直入道:“老太师,我生得太晚了,对于当年那场大战一无所知,要不,您给我讲一讲?特别是战事最要紧的时刻,听说当今圣上得上天相助,风断帅旗?”
李景龙抬眼打量朱聿恒,见他只对阿南微微而笑,一脸纵容的模样,心下明白这两人分明就是一伙的,她问的就是他所想的。
“殿下若有所询,老夫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风折帅旗之事已写入史录,此事人尽皆知,何须老头多言?”
朱聿恒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哪有身临其境的详细?太师便为我们讲上一讲吧。”
既然皇太孙殿下亲自过来询问,李景龙倒也干脆,转头命老仆去烤鱼,温了酒拿到旁边亭子中。
三人在亭中石桌边坐下,李景龙倒了点茶水,在桌上以茶水绘出长江、草鞋洲与燕子矶,替代行军战图。
“说到旗子,当年我率五十万大军沿江驻扎,军中发号施令,全靠各路旗帜。我记得大战之时,阵中有我的中军司命旗,旗高一丈九尺,旗长三尺宽一尺,缀有五五二十五条
尾带,用以指挥我麾下五方旗进退来去;中军以下部署有金鼓旗、五行旗、六丁六甲旗、星宿旗、角旗、八卦旗;手下各营将、把总、哨官、旗总又各有自己的认旗,旗高多在一丈八到一丈五之间,五十万人各受旗帜所率,列阵排兵整整齐齐,想起当日情形,真叫旌旗蔽日,投鞭断流……”
阿南心下暗暗叫苦,心想,不就扯了一句风折帅旗吗?这老头是不是寂寞太久了,逮着人就碎碎念一大堆,浑不管别人只想听帅旗折断的事是真是假,对调兵遣将和排兵布阵并无任何兴趣。
正在兴味索然之际,听得李景龙抬手指着亭外江面,道:“可就在那日那刻,这燕子矶畔,忽有赤龙现世!圣上挟匝地巨风,率兵马登陆来袭,一瞬间地动山摇。我当时手持三军机令旗,还妄图负隅顽抗,谁知耳畔传来数十万士兵的惊呼,连长江的波涛都被压过了!我抬头一看,只见麾下如林旗杆于一瞬间全部折断,大小长短无一幸免。当时我尚未回过神,手中腰旗已断,眼前又忽然一黑,头顶那杆三军司命旗向着我扑头盖脸倒下。我站立不稳,被砸倒在地之际,耳畔已经只有厮杀与惨叫声……”
阿南没料到当时竟是这样的场景,顿时张大了嘴,望着李景龙的眼睛都亮了。
朱聿恒也专注地盯着李景龙,等待他的下文。
而李景龙早已沉浸在往日的记忆
中,手蘸茶水定在桌上,死死盯着对岸沙洲,声音也有些恍惚起来。
“我一把掀开盖在脸上的旗子,心道只要召集我这五十万大军,便是碾压之势,何惧对面区区数万之众?可等我要发号施令之时,才发现大小旗杆已折,将士进退失据,别说发号施令了,周围全是喊杀声和惊呼声。我拼命喊叫副将营官,想要重整队列,可喊破了喉咙也只召集了十余人,在这山崩海啸般的数十万大军溃乱中,又有何用?”
就如老农眼睁睁看着暴风雨侵袭初春麦浪,那巨大的力量由远及近奔袭而来,最前列的士兵迅速被一波汹涌来势碾压,在铁蹄下化为肉泥。
前排士兵惊慌失措,可如今所有指挥号令都已失效,一贯认旗为号的他们只能如无头苍蝇般乱舞兵器,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随即便溃不成军。
再后方的士兵则回过神来,丢盔卸甲转身便跑。还未等敌军近身,已经有大半的人在互相推搡践踏中倒下。
“我当时大喊,擂鼓!结阵!前冲!可金鼓旗已经折了,五方旗已经断了,连我的三军司命旗也被乱军踩踏进了泥地。五十万大军哪,兵败如山倒,兵士越多,这山一旦垮塌就越发可怕啊!”
时隔二十年,讲起那一幕,他声音颤抖,目光惊惧茫然,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一日的场景。
燕子矶旁碧草树木早已被夷平,天底下只见黑压压的
人影和红通通的血,像海浪般一波波向后汹涌退散。
所有人都是惊恐失措,脑中除了逃跑之外,其余一片空白。
就连三军主帅李景龙,也在嘶吼无效后,绝望地在十数个忠心护主的将士保护下,慌乱往后撤退。
然而后方败军堵住了道路,而敌方刀枪箭矢已到眼前。他无路可逃也不愿再逃,绝望中举起佩刀,就要自刎。
正在此时,前将军袁岫一把拉住了他,吼道:“将军,事已至此,这是天命,咱们不若倒戈相向,顺应天意吧!”
李景龙怔怔看着前方袭来的燕王军,喃喃问:“天命?”
“若不是天命,怎么会突然如此?而且将军没看到燕王反攻时的异象吗?”
“你也……看到了?”
李景龙紧抓住他的手。这不是幻觉,站在他身旁的袁岫,也看到了神风中赤龙腾空的幻象。
“是!将军,咱们降了吧!”
简文帝御封的征虏大将军,与他身边的十余位部将在乱军中丢下了武器,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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