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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还是需要精心挑选,拣来一批最好的,以后就放在落魄山的自家藏书楼里。将来落魄山弟子入楼借书翻书,听藏书楼老人说上一嘴,这是他们山主当年远游北俱芦洲骸骨滩的收获,再添油加醋一番,说翻看书的时候可一定要小心,因为这些可是从龙潭虎穴里找出的宝贝……那弟子是不是就会想着以后看书一定要更加仔细用心,在读书乏了的灯下,多多少少还会有些佩服那位年纪轻轻便走过了千山万水的“山主”
?想到这里,陈平安不由得笑了起来。
继续算账。
同样是身穿青衫的账房先生,在书简湖就只能想着少输少亏,在这鬼蜮谷却可以想着多挣多赚,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
在积霄山挖掘出了五截长短不一的金色雷鞭,真实价值如何暂时不知。不过先前敕雷神将为何要说自己是搬走雷池的窃贼?正因为此,他担心积霄山有大变故,离开黑河之后就刻意绕开了。
其实积霄山与老龙窟一样,如果真不怕死,一探究竟,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当然如此一来,就跟那对境界不高的道侣一样,真是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赚钱,拿命在赌。
在黑河畔的祠庙内,陈平安与杨凝性坐地分赃,合伙瓜分覆海元君洞府库藏。六件灵器,陈平安舍了那支所谓的法宝簪子,只要了那可怜兮兮的八百枚雪花钱水府库藏。天上确实偶尔会掉几张馅饼砸在头上,可是陈平安信不过杨凝性以玄妙道法将全部心性之恶凝练为一粒纯粹“芥子”
的“书生”
,但是他很好奇这门云霄宫羽衣卿相的独门道法到底是如何做到炼化心神如炼物的。
陈平安算完账,才现原来这趟鬼蜮谷之行,自己竟然挣了这么多家当。虽说来此途中现宝镜山山水崩裂,极有可能是那杨凝真终于取得了机缘,而积霄山雷池被人偷偷搬移腾空更是一桩大福缘,可是陈平安不觉得这些他人之丰厚收益就可以让自己觉得眼红垂涎。
事实上,那个处处钩心斗角、事事输给陈平安的杨凝性,反观他离开鬼蜮谷之际的收获,哪怕不提那面杨凝真辛苦为他作嫁衣裳的三山九侯镜,只说老龙窟内的金色蠃鱼和那枚当初某位清德宗大隐仙亲手铸造的雕母祖钱,就已经算是满载而归。
不过就算知道了真相,陈平安也不会上心。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们拿你们的大福缘,我捡我的小破烂儿。
陈平安蓦然来了一个无法掩饰的眉开眼笑,乐呵呵道:“这样的破烂儿,真是多多益善!”
然后他抖了抖袖子,“再说了,你们可不是破烂儿,都是大把大把的神仙钱呢。”
何况那从杨凝性身上扒下来的法袍百睛饕餮大袖中还藏着三张瞧着就贼值钱的符箓。
陈平安跳下高枝,脚步欢快,学崔东山大袖晃荡,还学裴钱的步伐,何其形似神似。他觉得自己确实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可是又如何,我这会儿开心啊。
陈平安拎着那只酒壶,喝过之后,没舍得丢,收入了咫尺物。他有些遗憾,这一路都没能撞到精怪鬼物,与铜官山是差不多的光景。在即将离开山头之际,他突然现遥遥一处山脚有两拨人起了争执,双方对峙,刀戈相向。他迅熟门熟路地潜行过去,敛了所有气机,拣选隐蔽处躲起来。
一架粗鄙不堪的巨大辇车上——说是辇车,其实四周并无遮掩之物,倒像是一张木筏——摆着一张宝座,上边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肌肉虬结的魁梧大汉,身高两丈,拳如钵大,一手持量身打造的巨大酒碗,正在仰头痛饮,酒水随意倾泻,茂密如林的胸毛如逢大雨。大汉脚边放满了空酒壶,宝座旁边蜷缩着一个两耳尖尖的精怪女子,双手捧着一只盛满酒水的大碗,时不时偷偷打量一眼“敌军大营”
中的某位,媚眼如丝。辇车由八只小精怪喽啰扛在肩上,附近还有数十个喽啰披挂铁甲,手持刀枪,叫嚣不已。
与这伙山中精怪对峙的,是十数只精锐士卒装束的高大鬼物,佩刀挂弩,如同人间沙场锐士。为一位身穿银色铠甲的将领满脸怒容,身边站着一个矮他一头的活人男子,与鬼物和精怪杂处相伴依旧意态倨傲,没有丝毫畏惧。他竟然身穿一件胸前绣有白鹇的大红色文官补服,内穿白纱单衣,足登白袜黑履,腰束玉带。这位约莫年纪不大的“官员”
正伸出一根手指,直指辇车,大骂不已。
身材魁梧坐如小山的壮汉听着那人絮絮叨叨的谩骂声,抬脚轻轻踹了一下脚边的女子,低声问道:“到底在说个啥?”
娇媚女子笑道:“在骂老爷你不是个人呢。”
壮汉愣了一下:“老子啥时候是个人了?咱们跟铜臭城那帮骨头架子,哪个是人?不就这白面书生自个儿才是人吗?”
娇媚女子低头掩嘴,吃吃而笑。壮汉一丢手中酒碗,她赶紧举起自己手中那只,等壮汉接过去后,她一边给他捶腿,一边笑道:“老爷,铜臭城的读书人说话,可不就是这般不着调嘛,老爷你听不懂才好,听懂了,难不成还要去铜臭城当个官老爷?”
壮汉咧嘴笑道:“我倒是想要给那位啥点校女宰相当个芝麻官,白天与她说些书上的酸话,晚上来一场盘肠大战,听她哼哼叽叽如同唱曲儿,便是想一想也真个销魂。”
那位鬼将听得真切,按住刀柄,脸色阴沉,怒道:“我家宰相大人仙子一般,也是你这毛也没煺干净的畜生可以言语轻辱的?!”
壮汉不以为意,喝过了半碗酒,洒了剩下半碗,摔了酒碗在辇车外,一抹嘴,身体前倾,一边伸手入嘴剔牙一边笑道:“我与捉妖大仙的座下大童子可是斩鸡头烧黄纸的结拜兄弟,更是搬山大圣的义子之一,吃你家唐城主地盘上的几个樵夫算得了什么?”
文官大声呵斥道:“你这老狗少在这里装傻扮痴,我们是来找你索要那位新科进士老爷的!此人是宰相大人最器重的读书郎,你赶紧交出来,不然我们铜臭城就要大兵压境,再也不念半点邻居情分了!好好掂量一番轻重,是你的狗命够硬,还是我们铜臭城的大军刀枪锋利!”
陈平安依稀看出辇车之上的那个壮汉身后盘踞着一只撵山犬模样的本相,只是画面十分模糊,而且时而浮现时而消逝。
捉妖大仙座下大童子?该不会是在羊肠宫门口偷藏尖刀,然后给自己一指弹死的老鼠精吧?
陈平安看了看那辇车。就怕货比货,相较于肤腻城范云萝的重宝辇车确实是太过寒酸了,难怪会与那羊肠宫鼠精结拜兄弟。而铜臭城上山讨要的新科进士肯定就是那个被桃扇君子抓去剥落山邀功的杨凝性了。
陈平安更多的兴趣还是放在了那个文官身上。看得出来,他此次离开铜臭城算是公务在身,但是观其神色细微处透露出来的那点幸灾乐祸,内心深处肯定还是希冀着那个有可能与自己争宠宫闱的同僚已被撵山犬吃入腹中变作了此山肥料才好。
骂人不揭短,被道破真身的壮汉勃然大怒,唾沫四溅,咒骂那文官是个短命早夭享不了福的。
双方嘴上骂架了老半天,也没见谁率先动刀子,最后竟是就这么打道回府、各回各家了!陈平安也是有些服气,一拍养剑葫,跃下树枝,远远尾随着那伙铜臭城鬼物。
辇车之上,壮汉岿然不动,似乎不耐酒力,犯困打盹。等到回了洞府,辇车缓缓落地,那娇媚女子蓦然尖叫起来。原来,神功无敌的自家老爷竟是莫名其妙便暴毙而亡了,这只铜官山撵山犬化作人形的精怪壮汉,唯有眉心处渗出一粒鲜血珠子来。
陈平安临近铜臭城后,取出那块披麻宗的牌子挂在腰间,还背上了一只大包裹,里边装有从避暑娘娘闺房以及黑河水府两处所得的瓶瓶罐罐。至于交易这些会不会露出马脚,陈平安如今自然毫不在意,巴不得群妖顺藤摸瓜寻仇而来。
只是那捉妖大仙连自家的羊肠宫都不敢久留,哪敢来铜臭城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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