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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奎这番打算,其实从舅爷建亭榭时就开始了。近年京郊附近流行造江南样式庭院,临近的丰乐县又在搞翻修轰轰烈烈,传闻若是整得好,沐天郡这边几个县也会效仿。推想砖瓦营造必要成火热生意。早入行早占先。石奎近日与羊猛闲聊,更套出他还会烧瓦,南北各种式样都会。如此先立工坊,积攒下口碑主顾,再投钱建窑,烧造建一套包尽,何愁不发财呢?
他将自己打算告诉羊猛,羊猛自然心动,他们这伙靠手艺吃饭的工匠,跟石奎这种本就有钱的所起的买卖肯定大小殊别。
更何况,当下他在小工帮里已成了处处被挤兑受气的,早晚会被踢走,不如自行离开。
他遂保守地道:“能得石爷抬举,是俺的荣幸。可要俺同旁的人说说么?”
石奎哈哈笑道:“什么旁人,他们我都没瞧上,只瞧上了老哥你!”
于是,待石奎舅爷家的亭榭翻修好,羊猛与之前合伙的工匠们分了工钱,便就地拆伙,加入了石奎新建的大成工坊。
羊猛嘶哑接口:“他们而今还恨小人,说小人是为了巴结石爷,才让他们少挣了钱。抱了大腿就不认人了。但也能证明小人不是土匪。”
石奎微抬起身:“草民愿为老羊作保,也愿为工坊所有的弟兄作保!老羊这个人讲义气,一把岁数了,仍拼了命做活,绝对是条汉子!我们工坊里的弟兄干得都是粗活,但都敢称一条真汉子!挣得是血汗钱,吃得是正经手艺饭!绝不干那没天良的勾当。”
冯邰垂目凝视羊猛:“本府甚感动于尔等的情谊。只是羊猛,你可对得起石奎为你作的保,与这份兄弟之情?”
羊猛伏在地上,浑身颤颤,忽而重重叩首。
“大尹英明,小人之前确有隐瞒,如今愿全部招认,求各位大人老爷明辨是非,莫听这杀千刀的诬陷!俺们工坊里,真的都是正经工匠。绝不是什么悍匪。”
冯邰端坐椅中,向谢赋一看。
谢赋恍然一拍惊堂木,清清喉咙接上:“你等近日究竟有没有见过散材,并参与其勒索之事?增儿对你们工坊的人数、车马所知十分详细,若不是同伙,又作何解释?”
羊猛泪流满面:“小人,全都实说……求大人老爷们明鉴……俺只是想帮老散脱身,不再干这缺德事了,俺绝没有干那断子绝孙不要命的勾当!”
石奎愕然变色,猛侧身不能相信地盯着羊猛,其他工匠也大惊。
“你……你……”
“老羊,你怎会!”
羊猛贴着地面,不敢抬头。
增儿又叫:“大人莫信这些悍匪的嘴!他方才还一口一个没他的事,现在哩?眼看在英明的大人们和铁证跟前狡不了辩,又反口了。他这德性,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赋忍无可忍,摆手道:“肃静!眼下无需你出声。来人,把这屡屡咆哮公堂的嫌犯嘴堵上!”
衙役们正也被闹得头疼,一听这话,迅速往增儿嘴里塞了一块布,将他拖到一旁。
谢赋继续问羊猛:“脱身是何意?”
羊猛再顿首:“老散不想做那勾当了,找小人帮他。衣裳实是有,是他给俺的,确实如这位年轻老爷说得一样,靴筒、袖子、衣摆都能扯下来。还有两顶帽子、两个包袱皮。本是约好了,三月初三那天,在城外,小的穿上这衣裳,混在人堆里帮他脱身。对了,因为是现成的衣裳鞋袜,大概能穿,但不是完全合身。取来之后大人可让小人试穿。有两身是留一套以防万一替换用的。真的只有小人自个儿掺合了这事。”
谢赋道:“这分明是做同伙,怎么叫帮他脱身呢?”
增儿发出不甘寂寞的嗯呜嗯呜声。
羊猛道:“就这一回!老散想跟这缺德丧病的小贼拆伙,他说自己只做最后一回就不干了。”
谢赋问:“他说你就信?信了就帮他?散某勒索得好好的,为何突然良心发现?你们二人多年不见,他一找回良知,立刻想到了你?想到你就能寻到你?你也马上爽快答应?”
羊猛哽咽:“是俺劝他来着……俺,俺刚才没说实话。俺和老散,先前,去年腊月的时候见过一回面。后来,到县里来之前,又见过一回……”
增儿又嗯呜嗯呜地兴奋扭动了两下。
羊猛仍头贴地面,哑声道:“去年腊月,因家里人都在桐庐,小人就奔桐庐县过年。沿途绕到江宁府一趟,买些玩件衣料做年货。就在江宁城里遇见了老散。”
冯邰悠悠道:“去桐庐,最好是从宝通码头坐船走水路,一路直到杭州,再往桐庐。玩器衣料或在京城或在杭州采买都极其便利,又能买到最上等的。半路改道去江宁,不嫌太绕?”
羊猛敬畏地哆嗦了一下:“府尹大人英明。小人不敢隐瞒。绕路去江宁,第一是因之前在杭州闹得不快,怕去那儿碰见表叔或往日有过节的,大家不自在。第二也为工坊的事儿。俺们工坊缺能做精细大活的工匠。像俺做做财主老爷们家的园子屋顶还成,再好一些的,官老爷们府邸的瓦工,俺就不怎么行了,还有琉璃顶俺也不咋会做。但大活挣钱多。江宁府多豪宅寺院,俺想着,年下结清工钱这阵子,会有工匠不想做了,或就有愿意到这边来的。再问问那边的好瓦都哪里进货,市价跟这边比怎样,有没有实惠的。另也瞧瞧人家大工匠的手艺。”
石奎眼珠泛红,面无表情出声:“是草民建议老羊去江宁绕一趟的。草民半路出家,工坊刚做没几年,若在这片挖人打听货源,太得罪同行。本该亲自往南边跑一趟,但年下事多,正好老羊去南边过年,就托他了。”
羊猛浑身僵了僵,似想抬头看看石奎,又趴了下去。
冯邰微一颔首,似是接受了他们的说法。羊猛战战兢兢继续道:“俺那日到了江宁城,先去栖玄寺烧香,再往夫子庙边转悠。街上好多卖鸭子的,俺正要去买两只,瞅见一个人的背影挺像老散。俺怕认错人,绕到前面一看,果然是老散。俺迎面叫他,他看见俺,愣了,好像有点想躲,但被俺堵住了,躲不掉。俺怕他误会俺有别的意思,就笑着跟他讲,老散啊,真是巧。他也笑了一下说,是挺巧,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俺说,路过的,回去过年,这里办点年货。他又问,你回去过年,怎么绕来江宁府这么远?俺回说,儿子在桐庐那边安了家,你弟妹跟你侄女暂时也在那边,所以奔那边过个年。想给家里买点东西,又不好去杭州,就绕这里一趟呗。听说夫子庙的文昌牌灵验,想给孩子请一个,保佑他能读书中状元。他笑,呦,你添孙子了?那我得请你吃酒。正好晌午了,你得空么?说实话小人也真想跟他叙叙,就说,我一个人,怎能没空,那咱哥俩去喝一盅吧。于是随便找了个酒馆……”
进了酒馆,羊猛正想往大堂空位上坐,散材跟小二说,雅间还有么,来一间,要那清静又看得见河景的。
两人进了楼上雅间,散材不顾羊猛的阻拦,点了一桌大菜并上好的酒,又问羊猛:“吃这边的酒,得叫美女弹琵琶助兴才有味,咱们也来两个?”
羊猛赶紧拦住:“不了,不了,这个真来不了。都这个岁数了。再说一年到头跟你弟妹一起不了几天,不能在这个上头让她难过。”
散材似笑非笑啧了一声:“还是这么正派,你要是个女人,肯定能有个牌坊。怎么样?看你气色模样,过得不错啊。发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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