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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屏打断闵老大夫话尾,“晚辈是想请问,多年前,顺安县的北坝乡,有位黄郎中,医术高明,已离世数年。不知老先生是否认得?”
闵老大夫再皱了皱眉,神色却有些微妙:“就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的那妇人她爹?”
张屏一点头。
闵老大夫微微眯眼:“公子问这位,也是与查案有关?”
张屏肯定道:“有关,尤其关键。”
闵老大夫一叹:“本不当妄议逝者,然为了救人解案,老夫也就罪过一回。那位黄先生,应非医者出身,是个挑摊走方的郎汉,后或遇人点拨,回头上岸,真的习了歧黄术,留在乡间行医。”
柳桐倚不解:“什么是挑摊走方的郎汉?可是那走街窜巷的货郎?”
张屏稍侧身向他解释:“不是货郎,就是集市里摆摊挂个布帘,或背个小箱举个旗杆各处吆喝,说能治各种疑难杂症的江湖郎中。”
柳桐倚恍然:“实在惭愧,我一直以为,那些也是大夫的一种,只是江湖些。”
闵老大夫立刻道:“可不是一类。他们只是江湖人,并非真正的医者,与吾等不是一行的,差得远哩。若按他们江湖的行话,他们属于汉门,或叫皮门,把东方朔认作祖师爷。他们自称郎中,我们一般管他们叫郎汉。”
柳桐倚叹息拱手:“真真是晚辈无知。向来看戏听书,多有那某人得了奇症,中了奇毒,被路过的神医治愈的故事,因此误解多年。羞煞愧煞。”
闵老大夫呵呵一笑:“戏文故事里需得这样才好看哪,老夫也喜欢。再者说书唱戏的与他们同属江湖行当,五花八门内互相抬举帮衬,也在情理之中。”
张屏问:“老先生如何知道黄郎中是这般出身?”
闵老大夫道:“是否同行,自是能瞧出来的。行事作风便不相同。譬如世上有许多病,确实治不好。若老夫夸口说能根治积年咳喘癫痫,花柳斑秃。或有那不孕不育的,吃我一剂药保你生个胖小子。这就是江湖买卖了。”
柳桐倚道:“晚辈冒犯,黄郎中自己的夫人和女儿都有失心之症,应不会如斯夸口。”
闵老大夫道:“据老夫所知,他当初就是说能医治他娘子的失心症,方才暂时留在了那村里,治着治着没治好,自己娶了那女子,生了个女儿仍是如此。实不相瞒,他带着那孩子求过医,临近几县的大夫都知道。只是他本分过活,确实后来也是老实行医,他跑江湖时应就学过点真医术,虽是半路出家,却也有天分。一个可怜人,吾等何必砸人家饭碗。”
张屏问:“除了说自己能治疯病外,黄郎中还有无其他江湖习性?”
闵老大夫再叹了一口气:“这位在乡间扬名,是因善治小症,譬如头疼脑热,风寒咳喘之类。但他用药,仍有些江湖习气。一般医者看诊,会写下药方,一味味列举明白,病人自可按方抓药。但他们这种,往往不会把方子全告诉病患,而是直接给药。”
张屏道:“晚辈听闻,是因黄郎中医者善心,唯恐乡间人家不便煎药。”
闵老大夫一摇头:“如此善心,自当赞赏。老夫亦不应非议逝者。不过……柳断丞和张公子可去问问当年被他瞧过病的人,是否吃他直接给的药,和拿了他的药方自己抓药煎的,疗效不大一样?病人或是以为自家的锅不好,火生得不对,煎得时辰不准等等?”
张屏道:“是。据病患说,黄郎中煎药用的水,都是每天去特定之处挑来的。若其中另有内情,请老先生明示点拨。”
闵老大夫道:“有特殊的水,秘传的药引煎法,这都是江湖人故弄玄虚引人入彀的手法。且他给病患的药里,或有顶药。”
柳桐倚又疑惑:“何为顶药?”
闵老大夫道:“往白里说,就是吃下去后,让人一时之间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咳喘的不咳不喘了,某处疼的不疼了,浑身无力的顿时有劲儿了,整个人都好极了的药。但其实不治病,药劲过了之前是什么样还什么样。这样的药,我们行医的一般不用。”
柳桐倚再问:“冒昧请教,为什么不用?”
闵老大夫道:“是药三分毒。医者治病,是要把人往好里治,不能除根,就调而养之,保本固元。顶药无用,还伤人,或上瘾。有那狠毒的江湖郎汉,配的顶药让人一旦停药就会更重,乃至浑身无力,涕泪横流,甚至疯癫死伤。实不相瞒,黄先生的药,老夫当年见过,有多心的病人,会把药渣拿给其他大夫看。内里有一两样药材,属顶药类,倒不是歹毒的东西,只是若老夫开方,定然不用,他江湖出身用惯了,也可能是他之前师父教的,他觉得好使,有疗效,就一直用。与藏方的习惯一样。”
柳桐倚困惑:“藏方又是……?”
闵老大夫道:“就是给病患的方子上药材和告知的煎药方法与自己煎的有一两点不同,这也是江湖习气。江湖中人师父教徒弟,都会留上一两手。而行医之要,其一就是精准,医方不可有丝毫误漏,施针更不能有半点偏差。”
柳桐倚神色中露出一丝惊讶,继而又轻叹:“晚辈实不忍想黄郎中竟是这样的人。”
闵老大夫道:“他只是有些习惯改不了,但治病救人,乃出自真心。也救治了不少人。好些真正的医者都比不上他,不然也不能在天子脚下的乡里住这么久。世上哪有十全之人,心是好心,做的事是好事就行。”
张屏若有所思地凝望烛火。
谢赋披挂官服登上大堂。
当前衙门里空闲的衙役着实不多,左右两排稀稀拉拉,连刘休与苗泛都到堂凑了个数,吴寒也暂时被放出来安排衙役们站位,升堂的阵仗才勉强能看。众人振奋精神喊着威武,谢赋在案后落座,刚一拍惊堂木,喊道:“带嫌犯上堂!”
通传至,府尹大人辕驾前锋已到门前,另带来消息,大理寺沈少卿在城外遇见府尹大人,将与府尹大人一同降临。
谢赋微觉意外,但内心已无波无澜,丝毫未被撼动。他遂平静吩咐左右,先将嫌犯增儿带到堂上候审,自正了正乌纱迎至大门处,领着一群下属倒身礼拜。
冯邰与沈少卿先后下了车轿,迳入衙内。冯邰看着灯火明亮的大堂:“深更半夜,公堂何故如斯阵仗?”
谢赋道:“禀大人,下官正要升堂审案。”
冯邰再问:“什么要案,这时升堂?”
谢赋升堂前已从刘休苗泛等处了解了案情的大概进展,遂沉着再禀:“一桩无名尸首案。死者数日前暴卒于街头,后被人取出脏腑,腹填瓷土,手塞碎瓷片搁置于知县宅院冰窖内。当下有一名妇人和一年轻男子或被嫌犯下毒,仍在昏迷。下官速速审问,得知案犯用得是什么毒,便可快些救治这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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